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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軍之戰(5)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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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順著陡峭的巖壁滾下懸崖,被尖銳礫石滑倒遍體鱗傷時,有那麽一兩分鐘,加裏安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麽都沒想。

胳膊磕在巖石上,掌心短刀幾乎要脫手而出。本就折斷的左手腕一陣陣鉆心刺骨的疼,仿佛曾經在剛達巴山上被無數毒箭射中時那樣,連血液裏都泛起絲絲如火焰燃燒般的劇痛。

但現在沒有誰需要他保護,他也就沒有必要再咽下所有慘呼,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想盡辦法活下去。

早在墜落之時就已經用刀刺透了博格的喉嚨。看著半獸人比他沈重的多的屍體翻滾著落入山澗,重重砸在碎石上濺起一片雪籽。大總管還來不及調整姿勢,做出什麽保護自己的動作,他就已經步了對手的後塵,脊背重重撞在山巖上,然後摔入崖底,疼得他幾乎暈厥。

很痛。

仰面躺在一地冰冷中,天空灰蒙的陰霾似乎離自己漸漸遠了。加裏安看著蒼穹簌簌而落的雪花,擔憂上面面對大隊半獸人的萊戈拉斯,擔憂不知現在是否還活著的奇力和陶瑞爾,也擔憂被自己拋在戴爾河谷中滿臉傷痛的精靈王……但不論如何焦慮,他現在確實有心無力。別說再出現什麽敵人,哪怕就讓他這樣在這裏面再躺上一會兒,估計他也就該去曼督斯報道了。

頭頂似乎有誰在叫著他的名字,帶著幾千年來他從不曾聽到過的嘶啞和恐懼。一點點散落在入骨寒涼的風裏,轉眼就消散如煙。

就這樣吧。

——但願,最後找到我的不會是那些該死的奧克斯們。

這麽想著,大總管漸漸支撐不起沈重的眼皮。掙紮半晌,還是抵禦不住本能的召喚,在漫天硝煙中終於睡去。恍惚間,在滿目蔓延而來的黑暗中,似乎有褐色巨鷹從他頭頂掠過,去往另一頭仍舊混戰的戰場,倒映在精靈黯淡無光的透明瞳孔中,劃下一道飛翔的軌跡。合著遙遠天邊傳來的金戈之聲,輕輕地,輕輕回蕩在整個空茫慘淡的山谷裏。

剎那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

……

接下來發生的事加裏安並不知曉。

就在精靈於崖底體力不支昏迷之際。還是放不下同往渡鴉嶺的加裏安和萊戈拉斯,瑟蘭迪爾交代費倫處理後河谷戰場後續的一切事宜,自己匆匆趕來。結果在找到自家兒子的同時卻立刻被告知,他的大總管在重傷之下隨半獸人一起墜落了懸崖,同歸於盡,生死不明。

這對所有人來說,都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

無言看著因為打擊過大而呆呆跪坐在原地的陶瑞爾。精靈王瞥了眼她身邊失血過多而瀕死的矮人,別過頭,還是沒有忍心說出“這就是你所希望的愛嗎”之類對她而言已是太過沈重的苛責。

那時,有了甘道夫叫來的巨鷹的支援,戰事已然接近尾聲。索林在最高的冰瀑上和阿佐格面對面,在終於殺死宿敵的同時也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山下之王壯志未酬,沒有再回到他心心念的孤山,卻已然完成了一次對於自己的拯救……最起碼,對於追隨他的人來說,他永遠都是他們所承認的、那個永遠真誠勇敢的國王。

“永別了,飛賊老爺……帶著你的橡木子回去,坐在椅子上寫你的書。種幾棵樹,看著他們長大。”

比爾博確實實現了他的願望,讓矮人王承認了他們之間永遠的友誼。而過了今天,索林.橡木盾也將成為一個永遠的傳奇,被後世千代百代傳頌。從此以後,無論中土世界變成什麽樣子,長眠在這裏的英靈也會萬世不朽,一直守護這片被他們鮮血染紅的故土。

——大概,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有這樣讓人難忘的旅程了。

他這麽想著,擡頭看向天邊恢宏而盛大的落日。巨鷹盤旋在他們頭頂,帶來又一次生的希望,但這回有人卻再也不會睜開眼,帶著真摯無暇的微笑,將這段還未完成的旅途繼續走下去。

讓陶瑞爾帶著奇力去找國王衛隊接受治療,自己則和所有幸存下來的精靈,包括萊戈拉斯一起在渡鴉嶺下尋找大總管的蹤跡。瑟蘭迪爾不住四處張望著,不知有多麽希望,現下這場刻骨銘心的絕望,不過是夜半時分又一場懾人卻也虛幻的夢魘。

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想要見到他。也從沒像現在這樣害怕,害怕見到的只是一具鮮血淋漓的屍體,一場來不及挽留的死別,以及,一個再也醒不過來的噩夢。

但他還是一直在找。找遍渡鴉嶺下每一個角落,找遍山澗的每一片碎石灘,哪怕萊戈拉斯和費倫都來他身邊帶著哭腔說放棄吧,也還是沒有停下過一秒。

——或許,他也不是一定要找到什麽。只不過是在找到他想找到的人之前,單純停不下尋找的動作。

畢竟無論是死是活,自己族人總要長眠在他們自己的家園裏。哪怕靈魂早已不在,只剩一具終將腐朽的軀殼,這最後一程也該能有所皈依,有所歸宿。

更何況,那還是他還沒有醒悟,就早就已經無法放下的牽掛。

該死。

那天黃昏,夕陽來得格外溫暖耀眼。風中戰旗烈烈,硝煙仍未散盡,遍地白骨鮮血之中,卻已經開出了第一朵安魂的花。終於從一處偏僻的亂石堆上抱起滿身是血的加裏安,瑟蘭迪爾低頭看著精靈似乎陷入沈睡的安靜側臉。本想邁步離開回到自己的營帳,卻不知為何突然腿一軟,竟然就那樣無力地跌坐在了地上。

——該死……

怔楞了會兒,想起自己似乎也已經耗費太多心力。精靈王抱著他的近衛,在這傍晚最後一縷霞光中閉上眼。鎧甲相抵,發絲相纏,幹涸的鮮血三三兩兩粘附在肌膚上,在眼角劃出一道艷麗卻淒涼的血痕。

……如果你能一直這麽安靜待在我身邊,多好。

不由自主俯身,貼上精靈冰涼的臉頰。瑟蘭迪爾想起王宮花園中這人策馬決然的離去,想起剛剛河谷中精靈毫不猶豫的轉身。不知為何,胸口一點點泛起了和那時一樣的疼痛與酸楚。似乎這世界之大,縱然他還是整個幽暗密林的王者,但卻依舊挽留不住他唯一害怕失去的人。

不過這種程度的惶恐,就已經讓自己無所適從。

那曾經一夜之間驟然心碎的加裏安呢?這些年來,他又到底該有多痛?

——精靈王不知道。

或許他還沈溺在自己給他鑄就的牢籠中無法自拔,又或許他已經找到了通往自由的裂痕。但在這無數次註視,無數次深思,無數次不經意的找尋中,瑟蘭迪爾知道他已經不再是當年可以輕松將自己超脫在精靈感情之外的王者。他從幾千年前開始就一直對加裏安要求的忠誠和陪伴,到如今蔓延久遠,也早已變成了漸漸讓他自己沈淪的漩渦。

未來究竟該當如何,他們之間又會何去何從,最終變成什麽樣子呢?

誰都無法告訴他答案。

——但只有一點,無論是瑟蘭迪爾還是加裏安都很清楚。不管這份感情是什麽,又將會安放在哪裏,它一定永遠都是真心的。

*************

當一個人不能擁有時,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要忘記。

精靈有著漫長而不朽的生命。某些人,某些事,很快就會在他們不知不覺中被時光沖刷,剝落成再無處可尋的透明。但即便如此,在這漫無止境的旅途中,他們生命裏也總有那樣一些瞬間,只要你不想遺忘,便永遠不會隨著歲月逝去。

就像那一年月下,彼此初見時幼稚的相看兩厭;又如某一年暮春,在滿天璀璨的星光中,他發誓永遠追隨的誓言。

——那並不僅僅是靠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單項感情來聯結的。

於加裏安而言。他在懵懂中遺失了前世,遺失了所有慘烈而迷糊的記憶,遺失了一切心碎的痛楚與絕望,卻始終不願意將與一個精靈的過往從心裏剔除。無論他給自己帶來什麽,哪怕是肝腸寸斷的毒.藥,也心甘情願就此飲下,埋葬在那雙湛藍如晴空的眼眸中。

而對瑟蘭迪爾來說,無論他生命中有多少人來來去去,又有多少人擦肩而過。唯一能陪著他走到終點的,他們都心知肚明只有那一個。

重要到宛如半身,宛如自己的半個生命。無人能插足,也無人能奪走。

——所以,他沒什麽理由輕易放棄。

於是,當密林的大總管終於從漫長的昏迷中清醒,看著視野由模糊到清晰,逐漸在瞳孔裏延展開國王營帳紅褐色的頂篷時,他的確是在這麽想著。

耳邊曼督斯的鐘聲又一次遠去,昭示著自己再度踏過一場必死之局。加裏安緩緩眨了眨眼,略去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很是欣慰地發現自己仍然完完整整活著。既沒有缺胳膊少腿,也沒有摔成半身不遂腦震蕩。

這樣安靜躺了會兒,等待身體稍稍恢覆了些力氣之後。他慢慢轉頭看向枕邊放著的、自己掉落在崖底的兩把短刀,還是忍不住伸出手,撫摸過那已經有些古舊的刀鞘。

“Gally。”

似乎是聽到精靈起身的動靜,一直站在帳外的萊戈拉斯掀開簾子走了進來。仔細端詳了下大總管蒼白卻不再灰敗的臉色,他長松口氣,半天來一直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幾乎是癱坐在了加裏安床邊。

“你嚇死我了。”眼中隱隱有閃爍的水光,小王子委屈開口,聲音有些哽咽。

“……對不起。”只能如此開口,加裏安朝著萊戈拉斯歉意一笑,示意他不要如此介懷,“下次不會了。”

——下次不會再在你面前做這麽危險的事。

顯然不如自家Ada那樣了解管家的本質。萊戈拉斯點點頭,算是接受了精靈的保證。隨即他們就這麽沈默了會兒,不知過了多久,密林的王子才似乎下定了什麽決心,重新擡起眼,直直看向大總管澄澈的琥珀色瞳孔。

“Gally,我不回去了。”

猛地瞪大眼,以為自己聽錯了。加裏安來回在精靈的眼底巡視了幾遍,沒發現他有任何動搖,有些遲疑地皺起眉頭:

“為什麽?您那要去哪裏?”

“我不知道。但是Ada讓我去北方,去尋找一個叫“神行客”的登丹人。”

老老實實回答道,萊戈拉斯在加裏安的註視中低下頭:

“我想去更廣闊的世界看看。你說過,我會在那裏學到更多……然後才能真正的保護密林,保護Ada,保護你。”

“……是嗎。”

不知為何心中有些疲憊。雖然不太讚同他離開林地王國,但精靈也並未試圖勸阻。畢竟,萊戈拉斯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跟在他身後到處撒歡的孩子,他無權幹涉一個成年精靈的選擇……更何況,既然瑟蘭迪爾都同意了,那他也更沒有立場去反對什麽。

——出去看看這個世界,也好。

沈默半晌,終是長長嘆了口氣。加裏安按按眉心,把心中隱晦的擔憂放下,隨即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陶瑞爾呢?”

“她在你昏迷時來看過你,但現在已經走了。”提起這個自己青梅竹馬的玩伴,萊戈拉斯神色黯淡了一瞬,“她讓我轉告你,她決定遵從國王放逐的決定,和那個矮人一起離開……這是她做出自己的選擇,不必你來為她承擔後果。”

“我能看得出來,Gally,陶瑞爾一直都很內疚。”

無意識撥弄著床沿上垂落的被角,萊戈拉斯似乎想要笑一笑,卻最終還是彎不起沈重的嘴角。

“她覺得是她把你害成了這個樣子,動機僅僅是為了一己之私。Ada罵了她一頓,不過還是給了她隨時出入密林的許可,為了讓她以後可以隨時回來看你。”

“這樣啊。”

心中的疲憊感越發明顯。大總管微微皺起眉頭,難過之餘,卻也對於事情最終如此無可奈何。

“就算明知會迎來一個悲傷的結局,卻依然義無反顧深陷……我不明白,愛這種東西到底是什麽呢。”

“等您有了喜歡的人就明白了。”不甚在意地偏過頭,加裏安看著小王子抿緊嘴角,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至於其他,就算我告訴您,您現在也……”

“你怎麽知道我沒有喜歡的人?”

猛地擡頭,甚至將精靈都嚇得一楞。萊戈拉斯擡頭看向有點怔楞的大總管,眉宇間,瞳孔下,滿滿都是精靈不懂,也不願去探究的覆雜。

“您……難道?”眉頭皺得更緊,加裏安試探著開口。

“不用猜了,就是那個難道。”

點點頭,萊戈拉斯長嘆口氣,語氣卻並不雀躍。似乎背負著什難以啟齒的負擔,他猶豫了會兒,還是喃喃開口道:

“只不過,我曾經一直以為我是喜歡你的,加裏安……但現在我有點不確定了。”

“……”

看著大總管挑起半邊眉毛,無聲等待自己的下文。小王子苦笑了下,雙臂撐在膝蓋上,將頭埋得很低。

“畢竟你從小到大一直在我身邊,我不喜歡別人和你像我們一樣相處,也很討厭有誰和我分享你……會有這樣的想法,我很理所當然以為,我喜歡的精靈毫無疑問就是你。”

“在你昏迷時我也是這麽對Ada講的。但他說我太幼稚,並且問了我四個問題——”

眉心有點難受的蹙成一團,回想起當時精靈王平靜中卻略帶憐憫的語氣,萊戈拉斯心更亂了。

“第一,他問我,當我跟著別人跑出密林不回來時,有沒有想過你會在家裏為我焦慮,會為我做出一些可能傷害到自己的事。”

“第二,當我看到你為了別人搏命時,有沒有覺得那根本就不應該你去涉險……有沒有想到你總是為了別人犧牲自己,卻一直都忘了,你也是個普通的精靈,也有很多你做不到的事,也有一天會受傷,會疲憊,會死亡。”

“第三,當我看著你墜下懸崖,有沒有想要摧毀身邊一切的沖動。不論是傷害你的還是你所保護的,統統都是讓你落到如此境地的兇手。”

“第四,如果有一天你想要離開,我是否牢牢將你鎖在身邊,直到你不再有放棄我的想法。永遠篤定只有自己才能給你你想要的一切——”

“這些我一個都無法點頭,Gally。”

嘴角笑容越發苦澀,密林王子絞緊十指,臉色有些蒼白:

“但Ada說,這些感覺他全都有,而且強烈到到現在都沒有熄滅……如果我對你的在乎連這些——連他在乎的十分之一都沒有,那我也沒有資格信誓旦旦說,我是喜歡你的。”

畢竟,能為你失去理智,能為你穿著鎧甲跑下山崖不知疲憊尋找,能在最偏僻的地方一眼就發現你的存在的精靈,是Ada,不是我。

或許就像他說的那樣,我只不過是將親情和一點可笑的占有欲,在時光中錯認成了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含義。

所以我才想要離開去廣闊的天地確認。到底是什麽,才能造就你們之間剪不斷的羈絆。才能讓你們在那樣漫長的時光裏,依然似舊相知,忠誠如昔。

伸手輕輕覆上精靈的臉頰,他湊近了些,深深凝視進那雙他一直傾心不已的琥珀色瞳孔。即便是在略顯灰晦暗的營帳中,依然仿佛盛滿了整個夜空的星光。

“不必擔心我,Gally……因為你們還在密林。無論離開多久,我一定還會回來。”

而到了那時,如果Ada終於能明白他也愛你。那我心甘情願承認,我永遠都無法從他手中將你奪走。

——不只是我,誰都不行。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20點第四更

第二吻

那天最後,站在王帳前目送萊戈拉斯背影遠去,融入天邊漸漸沈沒的霞光。加裏安默默低下頭,斂去眉梢眼底無法言說的悵然。轉過身時,不出意料,正好撞進一雙同樣覆雜無奈的眼眸。

與瑟蘭迪爾相顧無言,密林的國王和總管就那樣在寒風中對視良久,他們的身影合著漫天沒有停息的大雪倒映在彼此瞳孔中,縱覽無餘,竟是也如出一轍的蒼白和慘痛。直到費倫前往通知他們大軍已做好準備可以啟程,他們才如同驚醒般別過頭,一路沈默著,終於返回那片百裏之外所有木精靈都深深眷戀著的森林。

接下來的日子又恢覆了往常的平靜。

在離開孤山前如約將白寶石交還給了瑟蘭迪爾,並沒有參加矮人們的宴會,比爾博背起行囊踏上了歸家的道路。再次路過密林時,他特意到王宮拜訪,向加裏安要了片幽暗密林火紅色的楓葉,說是要當做這段旅途和他們相識的紀念,永遠珍藏在他以後將會寫成的游記裏。

垂下眼,沒有道理拒絕飛賊老爺善意的請求。大總管親自帶他去往森林深處,爬到最高的楓樹上,將密林這最美的風景交到了比爾博手中。

至此一別,或許今生都再不會相見,他們彼此都很清楚。

所以,精靈沒有挽留,霍比特人也沒有回頭。

在大總管去往王宮外送別故人時,瑟蘭迪爾正坐在桌後默默凝視他好不容易取回的白寶石。銀色的鉆石和水晶交相輝映,依舊是那麽純凈、耀眼,仿佛晴朗夜空下最璀璨奪目的星光。然而看著它的人卻已然沒有了當初那份痛徹心扉,剩下的,只有如水般安寧平淡的溫柔,緩緩流淌過他心中所有屬於緹妮斯的回憶,不曾褪色,卻也不再刻骨銘心。

——時間真是種可怕的東西。

安安靜靜看向窗外散落的斑駁陽光,精靈王這麽淡淡想著。

它總是在不知不覺中強加給你不想要的一切,又在漫長的歲月流逝中讓你漸漸習慣。原來無論得到還是失去,無論痛苦還是悲傷,都會在某一天盡數安臥在滄海流沙中。依舊那樣鮮明的留在心底,占據你的記憶,但你卻早已不會再被此束縛。

就像緹妮斯永遠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一部分,但他也已學會放下。讓這份感情本該帶來的幸福和溫暖蔓延在血骨中,而不總是由哀慟泛濫成災。

“你的母親愛你,萊戈拉斯。”在小王子離開前,瑟蘭迪爾終於能這麽對他說道:

“more than anyone , more than life.”

那不僅僅是對萊戈拉斯的回答,更是對於他自己。正是因為緹妮斯為他而死,他才永遠不能忘記,她不惜犧牲生命也想看到的,從來都只是他們一生安好而已。

——他們不需要沈溺在過去。只需要一直向前走,就夠了。

所以,他才放他離開密林,去找他想要的一番廣闊天地。而自己也會永遠守著這故土等他歸來……不論永遠多遠,不論時光多長。

……

……

很快,經過一個冬天的修養。到了來年開春時,林地王國的木精靈們也走出了那場戰爭的陰影,開始展露出和往日一樣無憂無慮的歡聲笑語。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看過無數次楓葉紅了又落,日升月沈。這中土世界潮漲潮落,雲卷雲舒,有那麽多故事每天都在上演,而至極北之地那片人跡罕至的幽林樹海中,時光卻如同停止了一般,安臥在命運之外緩緩沈落。

從塞恩斯蜿蜒向北流去的河水上飄滿浮花,岸邊也是一派蔥蘢。畫眉鳥成群結隊在枝頭歡躍,為大綠林帶來遙遠地方的訊息,密林河汩汩的流水聲安靜回響在深林間,無憂無慮的木精靈在樹枝間唱歌,一盞盞燃起呼喚同伴歸家的燈火。恢宏莊嚴的精靈王大殿佇立在密林河畔,就像曾經瑟蘭迪爾加冕時所立的誓言那樣,一直在這片讓人魂牽夢繞的故土延續。

在萊戈拉斯走後第十個月,他給密林寄回了第一封長信。上面寫著他已經到達了北方登丹人的部落,也找到了瑟蘭迪爾口中那位很可能青出於藍的“神行客”……只不過,他們卻是之前在瑞文戴爾相遇的。

那人名叫阿拉貢。據萊戈拉斯所說,他是個年輕而有為的游俠,為人忠誠善良,對待朋友真摯友好。自己準備和他去中土其他地方游歷,去看看那更加廣闊壯麗的世界,或許有很多年都無法回來了。

收到信的那一晚,瑟蘭迪爾寢殿的燈火徹夜長明。

加裏安知道精靈王現在在想些什麽,也知道他心中一定五味陳雜,當然不會怎麽好受。因為,他自己也是一樣。一樣的欣喜又擔憂,一樣的驕傲又難過。就像無數看著兒女終於展翅高飛的父母那樣,既欣慰於他們終於長大,又失落於他們雛鳥離家,從此時光漫漫,自己再也不是他們唯一所愛,唯一所念,唯一所想。

長嘆口氣,推開面前熟悉到閉上眼都能數出每條花紋的橡木大門。大總管走進房間,不出意料看到瑟蘭迪爾歪在窗邊的軟榻上,安安靜靜端著酒杯,不知在想些什麽。

“陛下。”

瞥一眼精靈王腳邊擺得滿滿當當的酒桶,大總管心塞了下到底是誰給他扛過來的。張張嘴,最終也只能無奈搖頭。

“過來。”

看都沒看精靈一眼,依舊盯著自己手裏平凡無奇的酒杯,仿佛能從上面看出朵花來。瑟蘭迪爾意思意思拍了拍自己身邊的靠墊,這麽淡淡開口:

“過來陪我喝酒。”

“……”好吧

心說我每次陪你喝酒都沒有什麽好下場,腳步卻也一刻不停邁了過去。知道今晚瑟蘭迪爾不必做他事事完美的精靈王,自己也不必做自己兢兢業業的大總管,加裏安拿起桌上另一只空著的酒杯,難得幹脆地做到了他身邊。

“你想他了?”

從沒指望過瑟蘭迪爾能伺候自己。大總管找了個還沒開封的酒桶,自覺給自己倒滿多衛寧,一邊斜眼看向臉色不是很好的金發精靈王。

“你難道不是?”

終於偏過頭屈尊降貴給了他一個正眼,瑟蘭迪爾如此反問道,臉上滿是“你說的都是廢話”的鄙夷。

“……”行,怪我。

摸摸鼻子,淡定收下他已經有點微醺的一眼刀。大總管隨即也不再說話,端起杯中紫紅色的液體,仰頭一飲而盡。

其實,他們都明白的。

所謂思念,就算名義上有一個確切的對象和主題,但實際上他們不由自主去想的,卻永遠不只是特定的一個人而已。

那時,距離萊戈拉斯離開密林快要過去一個四季的輪回,距離林地王國的王後去世也已千載;而三千年前的今天,歐瑞費爾和費迪倫在戰場上隕落;或者,追溯的再久遠一些,瑟蘭迪爾和加裏安最初相識,至今已經整整五千九百四十六年。

這很不容易。在一起經歷過那麽多,被迫感受過無數次失去後,他們現在依然坐在一起,彼此依靠。這本身就是一個世間獨一無二的奇跡。

畢竟,就算是永生不朽的是精靈,也會懼怕那些太過漫長的時間。

“我記得當年第一次見到你時,你還噴了我一身茶水。”

甩甩有些暈眩的腦袋,瑟蘭迪爾瞇起眼,努力分辨著面前兩個加裏安相疊的重影……哦,很好,現在變成三個了。

“從沒有精靈敢那樣對我,Gally,從來沒有……那時候我就應該想到,你天生膽子就這麽大,以後一定也會一直讓我操……操心……”

“得了吧,你以為你就有多省心嗎?”

許是喝多了也沒有那麽多顧及的原因。加裏安搖搖晃晃向後跌在柔軟的靠墊裏,臉色酡紅。他本身酒量就不及瑟蘭迪爾,因此就算比精靈王喝得少得多,依舊毫無意外地比他先醉了。

“年紀老、脾氣壞、破事多、喜歡折騰人……除了臉長得能看,其他根本都是讓人火大的缺點……我加裏安真不知道倒了幾輩子的黴才遇見你……”

晃了晃手中酒杯,發現裏面已然空無一物。大總管擡頭瞪了眼因為難得聽到實話而嘴角抽搐的精靈王,很是理所當然地把酒杯戳到了他鼻子底下:

“喏,還不快給我倒酒!!”

“……”這畫風錯了吧一定是錯了吧。

連眼角都開始抽搐起來。瑟蘭迪爾無奈看著面前這個醉鬼半晌,在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後,還是憋屈地接過杯子,給加裏安添酒去了。

……真乖。

絲毫不知道自己究竟幹了什麽,精靈滿意點點頭。在直接拿過精靈王添滿的多衛寧後,又仰頭往嘴裏灌了一大口,繼續剛才的話題開口:

“你……你是不知道,瑟蘭迪爾那個老頭兒有多難伺候。想想我如花似玉……哦不,玉樹臨風一精靈,當年也不是沒有人喜歡,可就是……就是一輩子都栽在那個混球身上。要不……要不然,我早就找個好精嫁……呸,娶了。現在肯定家庭美滿萬事順心,哪裏還會那麽狼狽地心碎……還像喪家犬那樣在密林外流浪那麽久。又是給瑟蘭迪爾辦婚禮,又是給他養兒子。你說,這世上還上哪兒找我這麽盡心盡力的管家,上哪兒找我這麽死心塌地的傻瓜……”

說著說著語氣裏就帶了些哭腔,加裏安嗆了口酒,在瑟蘭迪爾怔楞的目光中將身子蜷成一團。臉色灰敗,卻始終沒有淚水流下。

“你說,他到底有什麽好……為什麽,不論說了多少次我,都不能把他放下呢。”

“……”

深吸口氣,從來沒有見到過自家近衛這麽悲傷無助的樣子。在瑟蘭迪爾映像裏,他一直都是溫和而恭謙的。就算有過心酸,有過哀慟,也一直是平平淡淡的。就像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麽能夠讓他陷入崩潰的境地,讓人以為他一直都那樣刀槍不入,無所不能。

雖然瑟蘭迪爾一直沒有被他表面的平淡所欺騙,但在驟然看到精靈隱藏心傷的此時,他卻也依舊驚詫,原來那些他以為會隨著時間愈合的傷口,其實依舊鮮明如當初。

猛地將杯中剩下的葡萄酒全部倒進嘴裏。那甘甜中略帶苦澀的液體順著喉嚨流下,帶來如烈焰般燃燒的灼熱感,一路逆行在血液中,漸漸在心底點起蒸幹生命養分的大火。

“我從來沒有想要你傷過心,Gally。”

極其艱難地張了張嘴,似乎用盡全身力氣,卻也只能說出這麽蒼白無力的一句。瑟蘭迪爾垂下眼,手中酒杯似乎也承擔不住積累幾千年太過深重的苦澀,就那樣一點一點從掌心滑落。無聲掉落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那個時候,我是真的不知道……”

話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再不言語。精靈王抿緊嘴角,終究還是默默嘆口氣,仰頭疲憊地閉上眼,任憑自己的尾音散落在一室寂靜中,再也無跡可尋。

事到如今,再來找這些借口還有什麽用呢?無論如何,他們總歸是顛簸在命運的洪流裏。然後,就這樣錯過了。

一場癡誠,一場大夢。

一場輪回,一場空。

然而,無論是虛妄還是現實,無論身邊有多少人來了又去;就算兜兜轉轉了那麽遠,被迫失去了那麽多。這條命途中唯一沒有變過的,只有他們彼此至始至終一如最初的陪伴而已。

“Gally……”

這麽漫無邊際想著。不知過了多久,久到瑟蘭迪爾終於想起他身邊還有一只精靈在安安靜靜等待自己的下文時,他卻突然感到肩膀一沈。偏過頭看去,發現他的大總管竟然已經在酒精作用下睡去,精靈王無奈笑了笑,卻是體貼動了動身子,讓加裏安能夠枕得更舒服一些。

“Gally。”

在不知何時燃盡的燈火中輕輕開口。瑟蘭迪爾看著黑暗中從窗口散落的月光,似乎想要對大總管說些什麽,又或許什麽也沒有。精靈滿是葡萄酒味道的吐息一直落在他脖頸上,帶來前所未有奇異的觸感。他不太適應地躲了下,卻沒想到因為動作過大而讓加裏安從肩膀上滑下,正正落進了自己的臂彎中。

“……”

有些怔楞地低下頭,凝視著那人消瘦英挺的側臉。幾縷長長的銀發從身後散落,調皮鉆進精靈微敞的衣領。緊緊閉合的眼瞼下有些不甚明顯的黑色,眉宇間再沒有平日溫和安寧的陰影,隱隱流露出那些他從不會示人,卻一直真實存在著的漠然和凜冽。

——很……有吸引力?

記得自己似乎從沒仔細觀察過自家近衛的長相。瑟蘭迪爾就那樣盯著加裏安沈睡的側臉,眼睛一眨不眨。月光柔和的清輝從他們身後灑落,晚風微起,拂過淺色的薄紗窗簾。遠處傳來秋蟬寂寞的聲音,合著偶爾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顯得越發空闊寂寥。

不知為何突然會有這樣的想法。當精靈王後知後覺發現時,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俯下身,指尖從銀發精靈眼下緩緩劃過,蜿蜒至加裏安略顯淩厲的嘴角,最後停在他鎖骨隱隱約約的傷痕上,無意識輕撚著。

“別……別動……”

許是被精靈王如此動作弄得有些發癢,大總管眉頭皺了皺,嘟嘟囔囔這麽一句。然後一把抓住瑟蘭迪爾還沒有收回的手,五指相扣,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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